马长寿：凉山罗彝区域纪行 研究彝族之缘由

       一九三六年秋，余始服务于国立中央博物院。博物院时在筹备伊始之期，以国立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下楼为税舍，研究工作素多合作，故有合组四川民族考察团之议。考察团之任务，一为硏究民族，一为收集标本。

       余勉承其乏，实其中之一员。其余尚有赵至诚君，司摄影绘图之责；李开泽君，司调查、文书、会计之责。于一九三六年十二月十九日相偕由南京出发，月底抵重庆。一九三七年一月，初转成都，赍蔡子民先生介函晤卢作孚先生。卢先生允由建设厅派二员，与吾等同入凉山。初余计划四川民族之考察期为一年。北由灌县至汶川、理番、茂县、松潘考察羌民、嘉戎、西番，为北路。南由宜宾入凉山转至西昌、盐边、盐源、会理考察罗彝、么些、傈僳、僰夷、苗人，为南路。南路之行，路远种繁，且大凉山素称“独立”之区，强悍剽劫，为诸族冠。作者取“仁者先难”之义，故求先考察罗彝。

       罗彝自称曰“诺苏”。“诺”之义为黑，“苏”有“人”或“者”之义。罗彝之中，虽又有白隶之族，然亦统称于诺苏，以从统治阶级而名也。犹汉、满、蒙、回、藏统称曰“中华民族”。汉族于汉末称越嶲之罗彝曰“斯叟”，以居于徙，而名曰“徙之人”，徙与斯音同。或谓之曰“青羌”，青言其色尚，羌为当时西南夷之通名也。唐樊绰《蛮书》有“罗苴子”。苴读斜。罗苴当即诺苏。《蛮书》称其人“戴光兜鍪，负犀皮铜股排，跣足历险如飞”。与今罗彝装束相同。《宋史》称其领为“罗施鬼主”，其国曰“罗施鬼国”。“罗施”当译自诺苏。其俗尚鬼而重祭，故酋为鬼主，国为鬼国也。《元史》称之曰“罗罗斯”。斯于元人语为人或族。罗罗约承自罗苴或罗施之音译。西南诸族语声纽N与L常有互易，故N纽之诺易为L纽之罗。惟罗彝何以叠称为罗罗，今尚不明其义。余以汉人习称其族为罗，而定其名曰“罗彝”，可兼顾“诺苏”一辞之音义。今罗彝世哲古语或自称曰“尼”，与名汉族之“厦”对称，义亦为黑也。罗彝其他邻族，么些称之曰“穆西”，傈僳称之曰“罗帕”，西番称之曰“郭纳”或“穆西”，民家称之曰“蛮子部”，苗人称之曰“蛮诺”，僰夷称之曰“客苏”。此种民族分布于今屏山、雷波、马边、峨边、越嶲、昭觉、西昌、宁南诸县，冕宁、盐源、盐边、会理诸县亦参有之。此仅言四川境内之罗彝也。

       吾人考察罗彝之计划既定，遂由成都经内江、自流井而南下，于一月中旬至凉山门户之宜宾。宜宾居岷江金沙江二流交汇之角上，沿金沙江而上，可达屏山、雷波诸罗彝地区，故吾人称之曰“凉山之门户”。时同行者，除本团人员及建设厅所派二员外，有屏山县夏县长眷属数人，雷波县府谢科长一人，最有意义者，雷波千万贯土千总杨先烈有遗女名代蒂者，年十三岁，在宜宾读书，时寒假归里，随一侍妪，均罗彝也。一路同行，不特可免岑寂之苦，且同行二十余人，浩浩荡荡，遇汉匪有地方官眷可挡，遇匪寇有土司之女可挡，吾人行于其间，并可访询千万贯土司之世家情况，此均吾人研究罗彝行程中之因缘也。

       沿金沙江西行

       一九三七年一月二十二日由宜宾启行，沿金沙江北岸西上，第一日过安边止楼东，第二日至屏山县。自楼东以上，江之两岸均傍山陵，道路崎岖，荒石难行。在新滩大滩一带，两岸山上设有运煤刁斗。山上置滑车，二绳并行，刁斗上下转递，山下之煤可运山上。此高崖转运之一法也。隆昌崖糖房湾一带为边匪出没之区。匪为汉人，居山后，行客过此，出而劫之，则窜山远行。县府官兵对之，莫可如何。大抵边疆官吏，鉴于地瘠民贫，百废莫举。故于一切实施，因陋就简，苟安一时。

       行近楼东时，路旁石崖上有三圆石自崖怀中突出，下有残香纸灰。土人云：乡妇不孕者，至此焚香化纸祈祷生子，往往有验。按《蜀志》云：乞子在马湖南岸，僰人常乞子于石。楼东距马湖不远，此殆其遗风欤？

       屏山县古属朱提郡，约为僰人活动之区。但今僰人业已绝迹。僰人之绝迹或与罗彝侵入有关。屏山西南一百里有马湖，明代马湖府治即设于此。明末于安边设同知一员，官兵一千四百四十余名，分驻其间以扼控诸夷出入之孔道。至清，官兵势始扩展至屏山以西。余在屏山县署参观时，初次与凉山罗彝会晤。此人为屏山西宁沟西距二日路程之一黑彝名亚儿者 ，时代表石图族投诚而为质于县署。居看守所侧一屋中，出入颇为自由。按质夷俗亦称夷卡，以居于卡牢而言也。但不详其原始。此人不通汉语，余初至罗区，亦不通罗语，故仅相视而罢。

       屏山县祀禹王庙特多，云共二十有八坐。

       屏山县境多种甘蔗，故糖产特多，仅逊于犍为。鸦片禁种不禁吸，烟馆林立，由街衢达于大道栈驿，无不有之。屏山鸦片有二来源：一自云南绥江。云南驰烟禁，遍地罂花，几无五谷。一自凉山罗区。汉地烟禁弛，鸦片之价仅敌五谷，罗彝故种谷不种烟。汉地烟禁紧，五谷之价差烟数倍，罗彝故弃谷而种烟。此从事边地禁政者不可不知也。

       在屏山留居二日，访问马湖府安鳌故事，并所属罗彝之后裔。二十六日由屏山启行。出城不远，至髻发坝，即渡江由云南绥江县境沿江西行，止副官村。金沙江北岸，自髻发坝以西，至冒水孔，地震最烈，且有火山。各乡镇间，地震多者百余次，少则十余次。故沿江石山，尽行崩裂，巨石自山崖下坠遮断道路。各乡居民房屋，或为震毁，或为淹坍。故屋宇仅余空架，人畜尽行迁徙。行人至此，皆须渡江由绥江县路西行。副官村今为绥江县治。按绥江于清时属云南永善县，至宣统年间始改县，县治遂设于副官村。副官村隔江与平夷司相望。平夷司罗彝王氏于明初为长官司，副长官司居于平夷司之对岸，因名为副官村焉。县治甚小，强如一镇，而人民则汉族与汉化罗彝杂居其间。余至副官村，时已薄暮，下榻修志局。唔修志局诸人，谈安鳌遗迹颇详。后检阅绥江县志稿，末有附“种人”一则，论述罗彝。为县人刘伯镛所撰。兹录之如下：

       夷人为楚将庄蹻遗种，在西汉为西南夷，为靡莫，为夜郎。在蜀汉为南蛮。自晋至隋为东爨。自唐至元为爨，为罗罗斯蛮。明人呼之为猓猡。居板屋，上覆以瓦石。性偷惰，喜劫杀。其首长椎髻帕首，大若盘盂。戴狐皮。妇人衣绮罗。其余男子椎髻帕首，耳坠大金银珰，青布短衣，剪各色布缀毛褐为筒裙。尖头大鞋，肩披青毡一片。所食荞与燕麦。爨人出劫杀，辄以突烟涂面，令人不识。相沿成俗，即亲迎新婚，偕宾客墨面，解衣跃马，鼓吹而往，路人惊诧以为鬼物。新妇亦谓其从突中来，不知即新婿也。人皆指目呼为爨人。而其人则沾沾自喜，且以为佳。隋唐间有官至开府仪同三司者。其初名夜郎，其后为乌蒙。夜与乌皆黑也。其酋有名大鬼主，其属有名爨人者，亦莫非黑也。元为黑罗罗，为滇之东川府、昭通府，与蜀之雷波、建昌等处犹多。但今土人统谓之猓猡，无所区别。正不知其孰为爨人，孰非爨人也。近日猓猡亦多辫发，遵时制。惟妇女犹着绣裙。考六书中并无猓、猡二字，其为后人之杜撰欤？

       上文杜撰之处颇多。惟释爨人一段，自成一说，姑志之，以待考释。

       关于马湖府安鳌之故事

       屏山县人，虽妇人孺子，几无人不知马湖府土知府安鳌。明初，马湖罗彝首领有安济者归附，授土知府，组织军民总管府。五传至于安鳌。绥江县人言：安鳌生于本县珍珠坝月儿池。池上有石崖，状如鹰。安氏于下修一桥，形如弓。上竖一箭，对鹰作弹射状，以镇压之。故其子孙颇为腾达。

       《明史》言：弘治八年，土知府安鳌，残忍虐民，计口赋钱，岁入银两万计。土民有妇女多淫之。又言鳌用妖僧百足魘魔杀人，巡抚御中张鸾弹劾之，得实伏诛。屏山人言：安鳌伏诛之主因在于鳌谋叛明，自立为王。屏山人言，安氏之祖茔在屏山底宝之断金山，坟脉犹龙，故其子孙常作帝王想。及鳌伏诛，明廷令人断其坟陇，尚有血流出。绥江人言安鳌之墓在绥江城西北二十里之大窝乡。其南有掘基山。鳌死，官厅掘断此山，故名掘基。余至其地，由一牟姓老人引余往观安瓮之墓。至掘基山下，仅得残缺石马一只，倒置王氏墓之草丛中。此究为安墓之遗迹，抑王墓之遗迹，已不可知。

       屏山人又言：安鳌在当时淫暴异常。所属人民有女出嫁者，嫁前一夕例须盛装往谒安鳌，斯夕留军民府不出，为荐枕席。翌晨，坳鳌赏新衣一袭，名“露水衣”。于婚嫁之日着于外，以为荣耀。自鳌死后，相习成风。男家于婚前送女红衣一袭，亦名“露水衣”，嫁日亦着于外。露水衣者取“露水夫妻”之义也。此说与 Arabian Nights故事相当。殆原始社会中所谓“初夜权”一类之传说乎？

又言安鳌于兵败逃窜时，行马至屏山福延溪附近之庙坝，马蹶被擒。后人遂于崖上镌安鳌骑马之像。余请赵志诚君往摄影，以崖高难攀，且荒芜不辨作罢。或谓此为文昌行祠。然远近土妇愿生子者，常于夜间潜往拈香焚纸，冀可得男。设为文昌，当司文命，岂管赐子孙耶？由此并可瞻安鳌影响于民间者如何！

       按安氏据马湖府时，以泥溪、沐川、平夷、蛮夷四长官司属之。安氏叛后，罪及诸宗。其子孙遂有改姓自隐者。世传屏山城中之安氏改姓聂，现仍为县中望族。然县属石溪、桧溪等地仍有安氏。沐川长官司悦姓，今其子孙分居于沐川及底宝。泥溪、平夷二长官司为王姓，其子孙仍居泥溪与平夷。蛮夷司文姓，子孙较为式微，仍居蛮夷司。此外又有夷氏蛮夷司，夏氏居夏溪，皆罗彝也。此系汉化罗彝之在屏山者。

       绥江罗彝有孙、范、杨、王、奂、况、罗、苟、牟、苏、周、安等十二姓共十八支。其中王氏三支，况氏三支，安氏二支，余各一支。皆绥江土著汉化罗彝也。当地汉族父老言，五十年前，上述诸族罗彝皆为彝装。斲木为相，供于楼上，但不为外人所知。现苟氏祖茔多在大窝，苏氏祖茔多在赵家坝，牟氏祖茔多在牟村，安氏祖茔多在石溪。二十年前，上述诸族人死则火葬，近时始用棺。墓式圆形，外周砌以石，顶平。上树石碑一，高约三尺，上以汉文书死者姓名。

       绥江罗族之中，以王氏族支最盛。王土司昔居平夷司，现尚有旧址可寻。昔时王土司死后无子嗣。其女王满孃赘熊氏子为夫，生子仍姓王，衍为今之王姓族人。后人深感满娘之德，为立报恩祠。每年祭时，全族皆到，至今犹然。

       西宁野老话罗彝迁徙史

       绥江县留一日。二十七日由绥江启程，沿江南岸西北进，行四十里，渡江至蛮夷司，司北四十余里为中都。相传中都昔有一酋长名富主者，欲自称王，并拟决马边河之水淹没四川。中夜，决马边河头之水，乘石舟溯河尾至中都。自谓水流一夜，各处汉人尽成鱼鳖。不幸此夜鸡鸣特早，人先堵防。富主知事不谐，气绝命终。石船亦断为二，留在中都。司西溯西宁河而上，为西宁沟，以铁矿、森林闻名。外间汉人，以距屏山不远，多移殖于此。然于清末大部退出。在蛮夷司留一日，遇西宁沟一老人名王安民者，谈罗彝迁徙史甚详。笔记如下：

       “前清初叶，雷波东乡黄蜡溪以西，以沙木岗为界，三棱岗以西，以油罗岗为界，罗三溪以西，以猫儿坪为界。界以西为罗彝，以东为汉人。嘉庆七年，汉人李逢春屠戮罗彝结囊家七命；复有厂徒刘万林等杀害彝目。罗聚骚然，纠合凉山彝二千余人出巢，经东宁乡、罗三溪，至屏山县之西宁乡，焚烧房屋六百余间，杀害汉人二十五名。四川提督丰绅饬令查办，将匪人牛牛与阿利正法，并遣散凉山各彝目，同时将激变之首领刘万林等亦一正法。其波始平。光绪十八年前，黄蜡溪为汉民周、刘二姓住地；建昌坝为徐、马二姓住地；三望坡为蒋、黄二姓住地；滥坝为唐、王、罗三姓住地，大拗、石骨坪、中坪、泥梯坪、黄草坪、瓦中坪为王姓住地；中山坪为喻姓住地，五谷坪为魏姓住地，大小坪、沙坪、万寿寺、大墩子为彭姓住地。上述诸地皆汉族列祖列宗垦殖之结果也。十八年时，汉民冉玉兴于西宁卢坊坝开铁矿。凉山尼奥家罗彝自陀姑来劫其地。罗三汎制营击死黑彝石千，其兄八千率众复仇，情势汹然。雷波县长秦云龙恐酿巨变，出而调停，遂兴汉罗杂居之策。允石图家居黄蜡溪，尼奥家居建昌坝，吼普家居三望坡，滥坝子，尼比家居小崖洞、兰木坪，哥儿家居黑龙崖。民国七年，滇军出占宜宾，时宜宾、犍为为官吏唆使人入凉山招集罗兵反抗。尼奥家集四营由古占魁领之，石图家集三营，由石节三领之，哥儿家集一营，由汉人冉占荣领之；马边聂特家集一营，由聂玉廷领之。出兵战胜滇军，即兵还西宁。时冉营步哨枪杀石图家人治陀，凉山罗彝不平，遂出反东宁。东宁汉民遂半徙出，半为罗彝。冉氏营兵随亦解体，出走凉山。罗彝有云：“鸦雀飞了，树枝在；树枝倒了，木桩在；木桩挖了，泥巴在。”言其人虽去，其地犹存也。故分据东西宁之地不去。其时，大部汉人掳入凉山为奴，仅王氏兄弟出走西宁白蜡山；彭氏兄弟及黄氏一人逃居雷波。”

       以上一段谈话，除嘉庆年间一段略见于《屏山县志》外，余均不见于史志。然此资料于凉山东部罗汉垦殖史，关系甚大，可珍也。

       二十九日，由蛮夷司西行，五十里至冒水孔。土人相传马湖之水潜由湖底浸淫至此，复由石罅中流出，由下上冲，故名冒也。其水清澄可鉴。该处仅有住民十余家，零落不成村落。唯一原因则系此带每年地震过甚，建筑田亩，直受其殃。去年地震之数达百余次，一切屋宇庙舍均荡然无存。人民以木板为箱状之屋，立空地中，潜居其内，朝不保夕也。

       三十日，过邓溪塘至大崖洞。洞在雷波、屏山与云南之交界处，江水回折而行。设有扁舟泛舟南下，十分钟即可达岸。然以舟少，由山径行，曲折宛转，殊为危险。过一山溪，上仅有一独木桥，逾此始有山径。此洞在形势上颇为重要。北控屏山大道，南扼至雷波及云南之路，西则可防蛮溪口出此之罗彝。由此南行，山岭流沙，由上亘下，交填于路，如涧溪然，日夜流动不息。行人过此，偶一不慎，则随流沙沉于江崖。过青背、芭蕉滩、沙湾等处，每处罗列汉屋仅二三家。询之土人，知因连年罗彝到此掳劫，故富者徙去，贫者贡布纳粟，求凉山罗彝之保护，一如佃客之于主人也。

       土人于大崖洞一带有一传说。言昔诸葛孔明曾引兵于凉山，由宜宾进，兵次屏山，下中都及平夷、蛮夷二司地。一兵出东宁乡，立石碑而返 。一兵出大崖洞，遇曲聂罗彝自昭通来攻。初，孤纥族居雷波时，云南昭通曲聂族迁至雷波祛里密，是为安家之祖。其族有哈拉叟几者，屯兵崖洞，与汉兵相遇，几战无胜负。汉兵围伺于大汉漕，时正大汉三年也。大汉漕之得名以此。汉彝相攻日久，各不相下。哈拉叟几战死，僵坐大崖洞山巅，汉兵睹有鸟在叟脑际叮啄，始知其死。汉军驱羯羊数百，尾系火炮，角挂短笼，炮燃，羊群猛进，甲兵随之，大崖洞遂下。更发兵分下黄螂、雷波诸地。兵至爬哈，筑营守之。至今哨前土堡犹有“大营盘”之称。

       由沙湾至雷波有二路：一路沿金沙江南下，犭羿子坝、豆沙溪志县城。一路翻越宋家崖，至黄螂、牛吃水而转县城。其间有宋家崖之陡峭，箐口之泥滑危险。然颇捷近，且不荒远。故吾等择此路。宋家崖高一千米公尺以上，由底越此，人力尽疲。过猪圈门，即望见黄螂镇。

       黄螂镇明清以来为国姓土舍之居地。原有内外二城，今皆倾毁。国土舍亦无后。国氏世系不明。雷波县第二区署设于此。村南有小海子，清可鉴发。而沿治风景，亦玲宛可喜。镇北有老君山，山崖隐约有“史万岁”字样，当系后人所镌也。

       三十一日，由黄螂渡马湖。湖距黄螂二里，面积甚大，中有岛屿一，半岛一。岛屿上有古庙一幢，已倾圮。半岛上有居民，屋基木桩半立湖水中，俨如“湖上居民”也。湖西有系马石，传昔年有海马系于此，忽没入湖中。马湖之名即由于此。国土舍遗廨一所，在湖之西岸，仅住一守门者而已。

       湖之南滨有一村落，曰海脑坝，为南北行人渡湖憩足之处。该村仅有居民二十家，连属村居民亦仅百家，均汉民也。当地居民言：一九一七年时，所属汉民有千余家。一九一八年凉山罗彝攻入，掳去万人；此后数有掳夺，居民或死或掳或徙，今故仅余百家耳。海脑坝为一汉罗贸易之区。街衢时有罗彝出人。有力黑彝并为街市居民之保头。斯日，吾人数与罗彝晤谈，不觉日移，斯夜即宿坝上。

       二月一日，由海脑坝出行，沿途尽荒田，几无居民。越山路三十里至箐口。箐口高一千四百二十公尺，满山皆竹林，竹粗如拇指，半掩雪中，时值冬日初升，宿雪渐消，道路泥泞难行。西通马尔恩札家罗彝居所，罗彝时出此掳劫。凉山罗彝有云：“财帛箐口有”，言此为掠夺行人之要道也。去年雷波县长吴筠上任过此时，遇恩札匪寇，掠夺一空。或谓罗彝于每一县长来，尝示威以示强弱，言非无据。吾人在海脑坝时，已由雷波县府派来保安队三十人，故可安步无虞。

       逾磨刀嘴，远望牛吃水 ，斜田罗布，宛如龟壳，在荒山废墟中，得睹此田亩，至为欣慰。桥东山田，种田尽用畬田法，焚山野荒草于田上，藉作肥料，该镇居民尚多，然多贫困，此为边区村镇之普遍现象。再行三十里至雷波。

       本文来源于马长寿遗著，李绍明、周伟洲整理《凉山罗彝考察报告（上）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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